临观止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

翔松


  《此路不通》 

  

◎他们确实不在一起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又确实在一起,以一种近乎依偎的姿态。

  

◎“没下次了。”刘青松虚握着手,声线仔细听有点颤抖,“现实不是游戏,死了没有复活的机会。”

   在游戏里辅助可以一次又一次为ad冲锋陷阵,以命换命。

   但在现实刘青松为林炜翔冲出去的勇气和决心只有一次。

   林炜翔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手腕,迟疑着伸手过去。

   最后他只是拍了拍刘青松肩膀,什么也没说。

  

◎林炜翔睁开眼睛,看着地上两道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身后人的呼吸声传进他耳朵,像沿着互相碰触的皮肉里的骨骼一寸寸传导过来,平稳又清晰。

   林炜翔无由来的想起白天吃饭时刷到的一个抖音。

   视频内容具体是什么早忘了,但文案只有一句话。

   【恋人的心跳是骨传导音。】

   林炜翔无意识蹭了蹭指腹。

   刘青松的呼吸好像也是。

  

◎“其实这件事你不应该告诉我,如果我是你,我会让它在肚子里烂一辈子。”刘青松看着他,“但你告诉我了。”

   “我的意思是,要么你就都不要信,要么,”刘青松抿了下舌尖,神情认真。

   “你信我就得信他。”

   高天亮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开口,“刘松,在这个世上你最不了解的是谁吗?”

   刘青松愣了下。

   “是你自己。”高天亮说。

   “你说如果你是我会选择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你不会的,你至少会告诉一个人。”

   他手指虚握成拳,拾眼看向面前人。

  

◎“我偶尔会很嫉妒你。”高天亮声音很轻,“或者说嫉妒你们。”

   嫉妒你和林炜翔在一百个地方做到了九十九个不相像,却在维护对方这一点上做到了惊人的相似和复刻。

   同样是年少慕艾,有人在重逢中走散,有人在离散中相依。

  

◎林炜翔的“别怕”他在前几年里的语音麦里听过无数遍,每次后面永远都跟着同一个名字,用来表示“别怕”的真正归属者,以及一些无意识却又明目张胆的偏爱。

   有些东西你不拥有就无法真正共鸣。

   就像“别怕”这个词准确投递到他身上时他才能真正理解这两个字携带的力量和情感。

   高天亮视线落在睡在沙发另一侧的人影上。

   他有点好奇,到底要多少句这样的“别怕”才能拼凑出一个有恃无恐。

  

◎“就算你现在回去,他也不在那了。”高天亮吸了下鼻子,“走吧刘青松…”

  “找得到,他不会走很远。”刘青松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理开口,他说,“林伟翔是个傻逼,傻逼永远都在原地等。

  

◎“他们的默契是因为习惯,但习惯如果不维持总会被消磨。”高天亮说。

   所以他们后来分开了。

   “但消磨不代表消失吧。”陈晨看着手里剩的半片饼干,“我觉得习惯是跟记忆和情感绑在一起的东西,都很主观,但主观的东西往往都很神奇。”他说,“因为形成后很难彻底根除,就算后来被新的一些事物暂时性的盖下去,契机一到还是会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刘青松不会同意的。”他说出了实话,“他不会让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为林炜翔做无意义的牺牲。

   但他自己可以。

   因为他是辅助,林炜翔的辅助。

  

◎两人在一明一暗的空间里保持着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刘青松默默数着颈动脉跳动的次数,数到一百的时候他开口。

“林炜翔。”刘青松放下手,对着对面很轻的发问,“你还认得我吗?”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刘青松听见熟悉的声线从阴影里传过来。

   “刘青松。”

   蹲守在地的人嘶哑着开口。

   “我的辅助。”

  

◎地上的人影慢慢靠近,AD被抱住。

   刘青松跪在地上,指尖很轻的落在对方后颈上。

   “林炜翔。”辅助用筋骨和血肉化作盾牌,把游戏里的保护延伸出了屏幕之外,“和我一起回去。”

   夜色覆盖了街上的行尸走肉,也瓦解了人最后的心防。

   林炜翔闭上眼睛,放在人腰身上的手渐渐收紧。

   时过境迁,少年成为大人,绝境下唯一的希望依旧是彼此。

   可惜无人证,除天边月。

  

◎“林炜翔,以后你再想咬我的时候,记得看清楚。”他说,“这是你掐的。”

   “除了我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样把命交在你手上。”刘青松看着他开口,“所以不要再听我骨头碎掉的声音。”

   “林炜翔,你要看着我,听我喊你名字的声音。”

   就像AD在游戏里听辅助指令一样。

  

◎刘青松打断他,“林炜翔,你刚刚摸脖子是什么意思?”

   林炜翔沉默几秒,看着他开口,“告诉你我是清醒的的意思。

   他目光落在刘青松脖子上的痕迹上,睫毛颤动。

   我记得自己在你身上留下的伤痕,也记得你的名字和身份。

   所以你可以出来,在你面前,我是安全的,你也是安全的。

  

◎“Crisp,你是他的锁链吗?”

   动物这个词在这里用的很微妙,动物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禽兽。

   刘青松表情冷淡的盯着韩国人。就在朴到贤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刘青松往前走了两步。

   显著的身高差让刘青松不得不微微仰头,他眯着眼盯着自己曾经直播送过礼物的AD,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透出股锐利的坚定。

   “我是。”

  

◎刘青松好不容易铸造起来的心理防线被最后一句话去碎,他突然明白林炜翔为什么宁愿自已跟着也坚持让他跟田野他们一块走。

   因为林炜翔知道他不想再走了。

   但林炜翔想让他走。

   他们两个的想法再一次背道而驰。

  

◎“刘青松,你太习惯于把翔哥放在你能看见的地方了。”

   “上海这么大,就算是投放炸弹做物理清除,范围也不可能辐射全城。”李炫君思维很清晰,“比起去安全点暴露自己,翔哥完全可以利用剩余的时间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活着是底线,只要还活着他就可以等,等清除结束,甚至说不定可以等到国家研制出针对他这种特例的解决办法,时间是万能药,只要他能等。”

   “松宝,既然两个人绑在一块只有一条死路,为什么不选择分开各自博一条出路。”

   “就像当初你选择离开FPX一样。

  

◎“你睡着的时候,到贤悄悄问过我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田野说,“你比我认识他们两个更早,如果是你,你怎么回答?”

   李炫君看着手里被吃出一块缺口的饼干,声音沙哑。

   他想了几秒,开口说,“是太远不行太近会痛的关系。”

   ……

   在一起的时候刘青松痛,不在一起的时候林炜翔痛,世界末日,其他人要不大难临头各自飞,要不逃命过程中还不忘手拉手,就他俩选择不分开也不牵手。

  

◎“你跟Crisp选手是什么关系?”

   ……

   “什么关系都不是。”

   他明明可以有很多种答案可以挑,前队友,搭档朋友,再过分点甚至可以说半个儿子,这些身份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但林炜翔选了个最没有信服力的。

   “什么关系都不是。”朴到贤这会儿又作为AD跟林炜翔有了奇怪的共频,他眨了下眼睛,说,“就是什么关系都可以是。”

  

◎“你说的那些感染者,在感染之前他们都是冲在最前线的军人和医生,感染之后绝大部分也在积极配合国家研究治疗。”他回到了感染者的话题。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幸存者,都是被他们这些人救回来的。”

   刘青松戴上耳机,“他们是英雄,法律如果不用来保障这些人的基本权利,那存在毫无意义。”

  

◎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在衡阳接受第一次心理咨询时,刘青松坐在那间窄小的咨询室里回答自己的失眠原因。

   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公路上,路边竖满了路灯,每个路灯上都挂着一块标识牌。

   有时候是黄底黑字,有时候是绿地白字,还有时候是白底红字,内容都是“此路不通”。不管看见多少个在梦里,他还是选择一直一直走。

   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医生说梦境是心理的一种暗示,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试试。

   他沉默了好久,最后说换不了。

   而不是怎么换。

  

◎“AD去向很好猜的。”李炫君看着狼烟旁依偎着的两道背影,轻声说,“看他的辅助在哪就知道了。”

  

◎刘青松盯看地面,地板反射出来的白光让他想起梦境里的那盏路灯。

   是他忘了。

   Ad才是那个真正被留在原地的人。

   林炜翔现在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冷僻寡言,不是在防备他。

   而是被环境遇出来的习惯。

   他没有走通梦里那条路,林炜翔也没有走通那片红色区。

   此路不通的那条路,原来是下路双人路。

  

◎重逢的条件有两个。

   一个愿意回去找,一个愿意留在原地等。

   两个条件同时满足就能触发一次“久别重逢”。

  

◎高天亮眨眼的频率变快,最后还是没忍住,他把脸埋在手臂里,小声喊翔哥。

   “为什么人活着总是在做选择啊。”

   梦想和现实,相守和别离,生和死。

   林炜翔看着王八变成缩头王八,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可能是因为活着才有选择权吧。”他说,“死了的人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你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路边的那个鸽子广场。”廖医生突然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他说,“我朋友是那批鸽子的负责人,我偶尔也会去帮忙。”

   “有时候放飞的鸽子会出现少量飞走的情况,但他每次都不急。”

   “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青松摇头。

   “因为他告诉我,鸽子这种动物,放飞过后重新回来找你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廖医生看向玻璃外的那道高挑人影,语气柔和,“有时候我在想,人是不是也是一样。”

  

  

  

  

  《恨亦欲其生》

  

◎林炜翔轻轻坐起身。窗外仍旧是白昼,拉了窗帘也有不屈不挠的光线涌入,把刘青松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得近似透明。

 脆弱、需要保护、乖。

 他拿这些词汇去形容另一个男人,他拿这些词去形容他的辅助,刘青松。

  

◎但为什么就是刘青松呢?林炜翔百思不得其解。他纵向对比了一下基地里的所有队友,头皮发麻、有点作呕;又横向对比了一下自己各任女友,也找不出一个合适感觉的。好像刘青松就是刘青松,林炜翔简单的人际关系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概括他,只能草草挂上“朋友”这个标签,像极了欲盖弥彰。

 可事实上哪会有那么简单。

 就如同现在,如果他们直接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咬着牙忍着恶心做就完事了,毕竟是为了活命,谁也别嫌弃谁,出去以后硬当这是共同患难,还能赞颂赞颂革命友情。

 哪有什么恨啊爱啊犹豫啊不忍啊避嫌啊,这些情绪太纤细、太复杂,太不适合朋友了。

 可又会有多少朋友,习惯对方就像习惯呼吸?

  

◎林炜翔没有资格安慰,没有资格拥抱,没有资格毫无负担地承受刘青松为他做出的让步和牺牲。

 因为他问心有愧。

  

◎林炜翔死死地低着头,像是脑门上压了千斤重,一眼都不敢看身旁的辅助。纸片很快就被撕成了碎屑,死状比第一天惨了数倍,AD恍惚间觉得刘青松真正想撕的是他林炜翔本人。

 他恨自己一声不敢吭,像个废物一样沉默,只能静静地杵在原地听着辅助拿身边一切可以泄愤的东西泄愤。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得刺耳,有水、玻璃碎片、餐厅纸和细小的刀片甩在他的脚边,地板像一幅从中间被撕扯开的画。

 可确实,这没留给林炜翔任何说话的余地。

 渐渐地,辅助愤怒又沉重的喘息缓缓平息,他的眼睛泛着红,委屈到近乎暴戾。刘青松看了林炜翔一眼,正好和AD担忧的目光撞上——这一眼很是复杂,像是碎玻璃折射出五花八门的影子,汇聚成一道令人印象深刻的、夹杂着过多情感的目光。

 林炜翔感觉心间似乎扎进了一根刺。

  

◎他想说,他其实不憎恶林炜翔。这事不是林炜翔的错,林炜翔也是受害者,这些道理他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可说是迁怒也好,说是管理不住暴躁也好,对于刘青松来说,他憎恶的只是他们两之间多年的情谊——

 因为倘若撇去这些,刘青松便可毫无顾忌地选择后一种,选择伤害别人的方式。

 可他不能。因为对方是林炜翔。

 而多年来同样的默契体现在了这个时候——林炜翔也没有选择伤害刘青松。

  

◎算了。

 既然想也没用,那就干脆不要想了。

 毕竟,林炜翔很擅长放过自己。

  

过了一会,他翻了个身,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天花板白得刺眼,像极了辅助难堪的脸色。那把小臂长、无比锋利的刀还搁在茶几上,反出一道尖锐的光。林炜翔注视着刀刃,无端地想:刘青松会不会后悔没有真的捅他一刀?

 他换了比喻——这感觉不像打完比赛,而是……像输了一场比赛。

 输了一场很重要、很重要的比赛。

  

林炜翔确实没有理由,他甚至不应该多想。

 可有些时候,他下意识朝辅助的方向看去,却得不到和之前一样的回应时,内心却还是会生出几分不自在。

 他看着刘青松避开自己的眼神,看着刘青松刻意隔出的距离,看着刘青松和所有队友放松愉快地交谈,唯独和自己处得像是不冷不热的同事。稍微靠得近一点、笑一笑,那双漂亮的眼睛便立刻警惕地四处搜寻,笑意也渐渐淡在脸上。

 林炜翔是没办法怪刘青松的,他们私下的相处还很平常,可他偶尔还是感到难过。胡思乱想之际,他只能把自己揉搓得看起来再好脾气一些,毕竟他们心知肚明,无奈之举没有对错可言。

 而在他们看起来最僵硬、最形同陌路、最貌离神离的时候,林炜翔的脑海里会冒出些许明知是错误、却仍旧无法避免的想法。

 刘青松是不是真的讨厌他了?所谓的避嫌,会不会只是想要避开他的说辞而已?

 少有的,他的目光寻求安全感地看去,希望刘青松能像以往一样和自己笑骂几句。

 可他只看到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总之,出去之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刘青松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抑哭腔,可他的哽咽还是如此清晰。

 他的看不清林炜翔是什么表情,视野被打湿得一片模糊,所有力气都用在努力地抬起头,阻止泪水掉下来。刘青松不知道林炜翔为什么还不说话,林炜翔还在等什么。

 ——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示弱了。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等了很久很久,等到窗外的白昼似乎都渐渐阴暗了。

 林炜翔忽然叹了一口很重很重的气。

 慢慢地,他轻轻后退了一步,两人交叠的影子分开,隔着一道令人窒息的间隙。身影摇曳间,像一道深邃的断谷,遥遥的海峡。

 他们隔岸相对,似乎再无任何接近的可能。

 林炜翔低声说:“你说了算,刘青松。”

 AD抬起头,看向辅助有些许怔愣的眼神,截断了他的欲言又止。

 他似乎放下了,妥协了,又一次地做出了自己的让步,一如以往。

 “……从来都是你说了算。”

 刘青松咬着牙,心口酸涩得像被捅了一刀。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恨过林炜翔。

 恨他的善良,恨他的无辜,恨他的让步,恨他的牺牲。

 恨他热情,恨他卑微,恨他爱得令人无法抵抗。

  

◎他好想吻一吻它,虔诚而纯洁地吻一吻它,像吻一个奖杯。林炜翔终究是没将唇贴上去,他实在不愿在这一刻去实现自己一个长久的愿望。这个瞬间不够纯洁,不够清白,不够表达爱。

  

◎林炜翔吻了刘青松的泪痣,如那年巴黎金雨落下,林炜翔也是这样虔诚地吻了他们的奖杯。


  

  


  《似是故人来》 

  

◎他那时候实在很乖,不会和人刻意保持距离。我也从来不会顾忌什么,两个人都单纯得要命,什么都没想,只做想做的事。

   我就那么三分钟热度,经常看着看着电影就中途睡着,因此很多电影我都不知道结局。我入睡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刘青松头发上的清香,不知为何总让我睡得很安稳。

   很久之后我压力太大失眠,鬼使神差去找到他当初的那款洗发水来用,配料一直没变,却再也不是熟悉的味道。

  

◎“我们会一起退役。”我脱口而出。

   刘青松的表情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低下头,闷闷地说:“谁他妈要跟你一起退役……”边说边取消了排队又点进排队,伸手拿起水瓶,拧开又放回去。调整了一下耳机又捣鼓一下键盘,手足无措的样子,居然让我一男的心中也升起可爱这种感觉。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那笑声可能是太傻了,所以把刘青松也逗笑了。

   现在想来,那实在是一句太过痴心妄想的誓言。这个行业变动太大,不确定的风险太多,到底是多傻的人才会信这句话呢?

   刘青松信了。

  

◎打职业这条路简直就是摸着黑奔跑,周围都是漆黑的,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断崖,看不清前方的路有多长,有没有挡路的石头。有时身边快速地跑过一个人,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对方跑的多快。我有时奔跑,有时被挡住,有时摔倒,有时跑了很远才惊觉跑错了路。我们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不知道离终点还有多远,甚至不知道我们是离终点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可是我不能停下。

   有人和我一起跑了一段,就走散了。有人推了我一把,就消失了。我茫然四顾,只有一个人,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是刘青松。

  

◎这天虽然有人拿奖了有人没拿奖,但是大家都很开心。

   只是在我一个人走红毯的时候,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想——

   要是刘青松也在就好了。

  

◎我们虽然心里有那样的愿望,但是也都知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在电竞这个行业,各奔东西太过寻常。毕竟每个人来到这里,都只有一个目的:赢,拿冠军。你想要的东西更多,比如你想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就要承担相应的所有风险,放弃许多机会,并且没有后悔的可能。每一个冠军都必定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每当你放弃一个机会,很有可能你就错过了一个版本,错过了一个有化学反应的队友,错过了一个适合你的教练。

   谁会为了一个人,一个年少时天真的誓言,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呢?如果有,估计所有人都会笑他傻b。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谈话。我们在给彼此机会,表明态度,就算要收场,也没人会怪对方。

   因为没人比我更希望他好了,我知道他也是。

  

◎我抱着他,他也抱看我。这是我们整个生命中最最接近的一次。一个人醉了,可是还有一个人醒着。

   我应该推开的,但我没有。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怀里的人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模模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声首很小,但我听到了。

   “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窗帘没拉,我看到月亮。

  

◎我们都没说话。我们也不必说话。

   我只要他知道,我在这里。

  

◎当我走得太远时,或许会忘掉最开始的心情,忘记路上的苦难挫折,忘记我自己。但只要看到他我就能回忆起所有的一切——因为他见证了我的一切,我也见证了他的。

   只要他在这里,那我就永远是我自己。

  

◎最近我经常在凌晨下楼,点一份外卖独自吃完,又独自坐上一会,才会上楼去。别人偶尔撞见过我几次,问我在干嘛,我就说饿了。

   其实我在等人,至于在等谁,我也不知道。

   直到我看见刘青松推门进来,我才醒悟,原来我在等他。

  

◎于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俩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我想也许我应该跟他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在这里,或者撒一个无关紧要的谎。但我没有那么做,因为刘青松一定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就像我也知道那一天的牵手不是梦,是真的。

   正像我了解他一样,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我。

   所以我们畏惧,却又依赖对方。

  

◎没什么好说的。他说的,没说的,口是心非的我都知道;我说的,没说的,藏在眼里的他也都明白。我们知道对方做的努力和努力的结果,也早就知道了我们的结局。

   所以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坐了一会我们就一起上楼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要分开进入不同的房间。我走在前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我记忆里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经常安安静静的,除了张嘴骂人的时候。他也很少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我大多数时候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来感知他的情绪和想法,这很简单,当然只是对我来说简单。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

   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吗?

   我忽然很难过。

  

◎“我不想长大。”我没头没脑地说。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变化,我几乎要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说“我也是。”但是那一点光蓦地又消失了,他看着我,说:

   “先长大的是你。”

  

◎我们终于一起踏上了红毯。就像我们俩都期盼那样,没有遗憾了。我想这么多年过去,当我站在更高的地方回头望时,才发现自已走过的路那么远那么艰难,可又那么幸运。因为每一步,我走的每一步,刘青松都走过;刘青松走的每一步,我也都站在他身边。

   我轻轻拍了一下刘青松的胳膊,就像s9总决赛最后一局胜利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拍了身边的刘青松。

   刘青松什么都明白,他低头笑了一下。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尝试过向对方走去,尝试过背道而驰,最终还是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遥遥地注视着对方,都觉得站在这里是最好的。

   我们还是长大了,但长大未必全是坏事。

   一起走过的路不会消失,只会长在我们心底。我们之间到这里,可以说已经很圆满。

   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起向前走去。

  

◎别怕,别怕。如果我能穿越回去,一定要告诉刘青松,以后你可以首发的,你可以拿到冠军,拿好几个,还能拿fmvp,还能拿最佳辅助。不用辗转难眠,不要自我怀疑,不必痛苦,不要怕,不要怕。

   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从那以后,一直到我慢慢老去,这个人在我生命中彻底地消失了。老实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短短八年。在这么长的人生里,八年实在不能算什么。也没有多舍不得的感情,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只是当我回忆自己的一生,我最荣耀和最艰难那几年,他都占据了我身边一个位置,不大也不小。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你爱过他吗?

   ……

   有些问题不该问,因为注定没有答案。

   有些故事不该听,因为注定没有结局。

   我们之间没有阴差阳错,没有秘而不宣,没有遗憾,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哪怕能够重来一千一万次,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我好像睡着了,我好像醒了。我眼前好像有光。光散开了,原来是基地到小区门口的那一段路铺着整齐的砖石,旁边有草丛和树木。

   路的终点没有人在等我。刘青松不在那里。

   可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就在我身边。

   其实他从来没离开过。

   他会陪着我,我也会陪着他,我们会一起走到终点,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而我也终于明白,那个锲而不舍提问的人是谁——

是十七岁的我自己。

  

  

  

  

  《明州区世纪花园一期5栋401》

  

◎裂痕是存在的。不知何时他们之间出现了细细的一条纹路,然后悄悄地扩大,等到他终于发现的时候,已经深而远,触目惊心。他站在一边,刘青松站在另一边,这鸿沟太宽阔,他已经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他大声呼喊。他喊“刘青松!”他喊,“你生气了吗?”

   他停了一会,对面没有回音,那边的人静静伫立。他们已经相隔太远了,像是站在山谷的两岸。

   他轻声问:“你是刘青松吗?”

   风忽然长长地呜咽一声,钻进山谷下的密林。林炜翔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叹息。

   “我是的,我是。”

 

◎他背起包继续走。不论是这次还是上一次离开,他都没觉得舍不得。往早了说,刚进这个圈子他就知道各奔东西才是常态,往近了说,金贡回韩国的时候他也明白对的五个人已经分开。

   那一年过去了,很多东西就一起过去了。


◎后来新队伍相处之间并不是没有摩擦,但邱梓铨仍旧没听过刘青松跟谁吵架。大多数时候他都很耐心,连开玩笑也适度。很久很久之后,他岁数大一些才明白过来,其实吵架是给亲近之人的特权,越亲密,争吵起来就越针锋相对,越句句如刀。


◎他坐在床边上,看着那盒榛子,伸手捡了一粒艰难地嚼。

   我也对榛子过敏吗?刘青松想。要不然为什么,我喉咙也这么痛。

   从那以后,刘青松再也没有吃过榛子。


◎巴黎。巴黎是结束也是开端,当不知多久以后所有人回头望去,惊觉一切的下坡路,都是从巅峰开始。


◎他忽然扑过去吻刘青松。

   又重又紧,让两人都有一瞬间的窒息。林炜翔抓鼠标那只手狠狠掐着辅助的肩,拇指都陷进锁骨底下去。他们互相撕咬,胸膛烫得林炜翔痛苦万分,让他只想把心脏掏出来扔在地上死命地踩,踩到爆裂开来,释放出一切原本令它鼓胀起来的东西——是他的血,是他的愤怒,是他的爱。

   可他不能,拿出来他就死了,他他妈的还不能死,他得把这个吻接完。


◎刘青松盯着他看了一会,嘴唇抿紧,张开,又闭合。

   “林炜翔……”

   我知道你不是不上进,只是想留在这里继续走,而刘青松等不起了,他有别的追求,他要追求,他不要忍耐,要抓人就要去抓我不管非要去抓。他不信任任何人除了他自己,非要把未来握在自己手上,哪怕选择不对也没关系,他要的不是对,是选择。

   他最后只说出一句:“我播完时长走。”


◎原来我们的声音那么像。

   他不是从我身旁离开的,是从我身体里离开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是同一个人,是宇宙爆炸形成的一团什么东西,我遇到他的记忆也许是假的,他从来是我的,我也是他的。

   林炜翔混乱地想。我们分开不是一双筷子只剩一根,而是一根筷子从中间折断。

那你怎么找到新的搭档呢,刘青松,你不是要去找长短粗细合适的另一根筷子。

   你去哪里找到断裂处都严丝合缝的人?

   他有点恶毒地想,不会有的,刘青松。


◎刘青松不知道,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他曾是林炜翔勇气的来源。每个人的经历是不一样的,踏出某一步需要的勇气和决心自然也不一样。对林炜翔来说,从迈入这个职业到七年的辗转,他的勇气很多都来源于身边这个人。刘青松源源不断地生产勇气,自己留一些,分给林炜翔一些;林炜翔还给他支持、陪伴,做刘青松的底气。

   他们是真的曾经那么合适,像两团被揉到一起的橡皮泥。

   所以当他们分开的时候,身体里永远留存一些彼此的颜色,无论如何也无法清除干净——除非把一部分自己,也丢掉。


◎“我以为,之前你不走是因为我。”

   “是的,是因为你。”刘青松极快地回答。

   林炜翔展开眉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刘青松,身体里搅动五脏六腑的风暴缓缓平静下来。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他没有问“现在呢?”,他只是说,那就好。

   林炜翔想,刘青松给过我,也给过他自己机会,给过FPX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们曾争吵,曾赌气,曾背道而驰,又一同走上舞台一同回到基地,在相邻的两个房间中,遥远地互相支撑。

   现在没机会了,不是他没机会了,而是他们两个。


◎“巴黎那天在后台,在下舞台的时候,你那时候想问我什么?”林炜翔忽然说。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预料,明明非常简单,却好像把刘青松难倒了一样,他好久都没回答。林炜翔感觉他又想像很多很多次那样,用沉默抵触一切。

   但他还是回答了。

   “我想问你的钥匙有没有带来。好傻逼,你怎么会带那个。”刘青松自嘲地笑笑。

   “…………我带了,刘青松。”

   窗外有车经过。车灯扫过,有一瞬间照亮了林炜翔的脸,就一瞬间。

   林炜翔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混合着惊异、释然和别的什么东西,或许有期待。转瞬间他的脸又沉入黑暗。

   刘青松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有那么一秒钟林炜翔误以为,在这个晚上这个地方在这一刻,他有机会改变什么。

   刘青松说,“可地址呢?”

   林炜翔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愣住了。

   这一刻时间回溯,车子倒行,树木从枯萎回到嫩芽初生,回到正大广场,回到宁波,回到那个雪夜,林炜翔想起来了。

   是他亲手将钥匙送进刘青松的手心。

   为什么把钥匙给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地址?

   你忘了吗?你真的从未想起来过吗?

   林炜翔呆了一会,忽然急切地起身,脚尖不知撞到了哪里,发出很大的声响;可他竟然没一丁点感觉,只顾着对刘青松已经离去的,不甚清晰的身影喊:

   “地址是明州区世纪花…………”

   “我走了,”刘青松转身,扬声说,“我回去了,回基地。”

   林炜翔停住,良久,说好,我送你。


◎“刘青松,”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单纯的困惑:

   “刘青松,我爱过你吗?”

   刘青松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笃定地说:

   “没有。”

   原来我没有。林炜翔于是松了口气,好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背包,连骨头都一寸寸打开,重新组装起来;肌肉一点点苏醒,活跃地收缩伸展;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在他身体里奔涌,奔涌,无止境地奔涌。

   他缓缓直起身子,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轻松过。

   他走了出去,走到光里。

  

  

  

  

  《离离》 

  

◎刘青松心说当然不是因为吃饭,他们的吵架总是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而两个人心知肚明并不是因为这件小事本身。而是…他已经不知道如何与林翔相处了,一个人想要爱但是不得其法,一个人想方设法地表达爱然而也不得其法。一个人习惯于试探,一个人只会被激得口不择言;一个人觉得憋着情绪的让步和温顺会让对方消气,一个人却会觉得被数行、被逃避。

   好像他们之间任何小事都会走向最差的结局。当你的每句话,说出去,都会恰好接上你最不想的那个回复,换谁来谁都会觉得疲惫,觉得恐惧,想要避开所以他们之间的沉默越来越多,多到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刘青松在意识消失前想,他会被淹死吧。


◎早就发现了,在他们在一起的之前他们就发现了。他只是不信邪,他只是年纪太小了,那时候他十六岁,以为相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可以冲决一切。

   他现在22岁,又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分手,然而还是做不到。


◎这本该是很好的一年。刘青松在后来的人生里反复去回忆,一个曲折波澜的夺冠故事拥有圆满的结局,光鲜亮丽熠熠生辉,却在最后一段染上了重重的一片墨,纸张都是皱起来的。

   无论是精彩的高潮,还是昏沉的页尾,那都是他的人生,他都实实在在地承接着继续往前走。那也并不是最后一页,他还将继续写下去;也许已经翻页,但它永远存在,用一片流光溢彩的金和一段触目惊心的黑。


◎那个水瓶就是刘青松顺手放在口袋里那一瓶,他们那晚在路灯下见面了,然而不欢而散,走之前刘青松还气得随手将口袋里的怡宝拿出来摔在林炜翔身上。要说起有什么大的矛盾其实也没有,只不过在那短短几个小时里他们的相处还和过去一模一样。那种亲密感卷土重来,里边包裹着他和林炜翔的爱和恨,快乐的回忆里夹杂闪着冷光的针。而当他明白自己对林炜翔残存的爱时,那就让他更加感到恐惧。

   原来长久以来我恨的都不是你,而是还爱你的我自己。


◎“重来,不只是好的会重来。”那些矛盾也全都会重来,没有一个会放过我们。你经历过的,你都要再经历过一边,往既定的结局走。刘青松再次被回忆包裹住,连声音都开始发抖。林炜翔听到了,仍固执地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刘青松的手臂,依旧不肯让他走。两个人一时都安静下来,房间又被沉默所淹没。

   “……你怎么就不信呢?”

   刘青松恍然发现,自已竟然在劝林炜翔放弃。就像曾经很多人劝过他放弃绑定一样,现在是他在劝林炜翔。曾几何时有人骂过他天真幼稚不成熟,在他们一次次坚持不分开的时候。有人在十五六岁就学着接受成年人世界的守则,有人直到二十四才知道人力有限。我不是有勇气啊,刘青松想,我只是不够聪明。


◎林炜翔,你怎么就不相信啊?刘青松看着面前的人因低头而露出来的发旋儿,想,我们就是真的不合适。你再跟着我,我再守着你,我们再怎么挣扎也还是不合适。这之前的五年我们只不过是凭着一腔爱和不认命的勇气挣扎而已,你看我们改变结局了吗?我们只是把自己对彼此的爱消磨掉了。

   林翔喘着气看他,狠狠攥着他手腕,眼睛都发红。刘青松瞪他,他也瞪回去,忽然他埋下头脸轻轻贴在刘青松手上,一点点靠住。然后才缓缓地长出一口气,一动不动,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失去已久的宝贝。

   刘青松手心里沉甸旬的,忽然落入什么滚烫滚烫的东西,烫得他瑟缩一下,却没能挣脱开那东西极速冷却,一点点在他手心里积蓄成冰冷的湖。

   可是我没你怎么办呢。我没你怎么办呢。

   林炜翔没有说话,刘青松也没有说话,但是他们都听到了。


◎刘青松绝望地发现,他们分开了这么久,以为爱情已消失殆尽,可是这么久即使不见面,那感情还是在悄悄积累,好像在说我准备好了,可以再继续消耗了。林炜翔也跟着发疯,死活就不肯放弃,还非要跑回来拉着他重新走那一条被堵死的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和你再赌一次?

   你敢吗?

   20岁的刘青松站在他面前,说我就要和他一起打,我敢赌。

   你还敢吗?


◎“我不要你现在就决定,”林炜翔抬起头来。林炜翔的眼睛圆圆的,睫毛也长,眼角下垂,该是无辜温和的长相。偏偏眼睛是下三白,黑瞳仁被睫毛挡了一半,光落入他的眼睛像落入黑洞,大部分不曾反射出来。他瘦了之后脸部轮廓冷硬,起伏间凌厉尽显。

   多么令人困惑,温和与冷硬并存,就像这个人本身一样让人看不透。看不透他的爱和不爱,看不懂他的纵容与纠缠。

   他说,“我只问你,你想吗?”


◎这棵树依旧沉默地站着,人群来来往往,而他静静伫立原地,像涌动的海水里一块固执的礁石,荒野上一座孤零零的山坡,回忆里一个永恒的坐标。他标在刘青松的19岁,24岁,27岁,从幼稚到成熟,从两个人到一个人,从勇往直前到固步自封。这棵树就是林炜翔。

   他忽然发现其实很不公平,在他们从十五六岁的叛逆期开始到二十来岁浑身刺的年纪,他们把所有的刺都给了对方。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有趣温和脾气好的人,可他们的脾气不好都只留给了身边那个人。这多残忍,然而两人直到27岁才发现。是彼此的包容让他们安然度过了彷挣扎的不讲道理的年少时期,却把一切的罪责归到对方身上以至于远远逃离。

   我逃离的不是他,是我的过去,我的年少不懂事的过去,是我做过的一切不成熟的错事,他们将错误一股脑扔给对方,然后带着憎恨远走。

   如今的重逢也不是两个人的重逢,是他和少年时期自己的重逢,是一半的自己遇到另一半的自己,直到此时他们才是完整的彼此。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历经风雨而粗糙的树干。


◎刘青松心跳如擂鼓,几乎拿不稳手机。他豁然明白:他输了,在这场长达五年的对峙里,他输了。在他把行李搬进VAG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底牌全数亮了出来。林炜翔在来到上海之前,在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他就比自己还要早地明白自己的回答了:

   我想。

   我想念你。

   我想继续。

   我想赌。

   他终于输了,可他居然感觉这么轻松。


◎“分手吗?”刘青松问。

   林炜翔低头去寻他的耳朵,温热的唇轻轻摩挲过耳廓。“你想分就分,”他的声音很近,但是却听不真切,“……松。”

   刘青松卟哧笑出来,震得他自己胸口一阵疼。可他还是冷笑着说,“这时候就不用装了,没别人在。”

   林炜翔的身体僵硬,忽然伸手掏衣袋,然后掏裤兜,把自已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摸了一遍。刘青松皱眉:“你找什么呢?”

   良久,林炜翔轻轻把他放开。他终于肯对上刘青松的眼睛,说,没什么。


◎“我知道是戒指。”刘青松想说,你随身带这个?又想说,你在洗手间给我戴?他没有时间说出来,因为林炜翔正在边上絮叨:

   “20年的时候,你有段时间不理我,我就买了,路过看着挺好看,我以为…我就是想让你开心。”

   “但是那天回来,”林炜翔思考了一下,苦着脸说,“我忘了因为啥了,好像是吵架来着。我就也挺难受的,把戒指丢进抽屉里忘了。”

   他又把裤兜里的戒指盒子拿出来,曾闪烁光泽的的表面已经被磨得失去了光芒。

   “自打买回来那天起,到现在,这五年我每天都带着他,我就想我万一哪天……”

   “我就一天没带。”林炜翔低头不敢看他,毛绒的脑袋凑过来,又去吻他耳廓。

   “我就那一天没带。”

   刘青松心脏咚一声落地。

   “是……那天。”他艰难地开口。

   是下过雨的那一天。


◎刘青松手蜷在口袋里,倚在栏杆上部阐松快快。风从他的身体里穿透,畅通无阻。

  他于是知道,在这个普通的、无言夜里的这一刻,他们已经渡过了漫长的冬天。他也知道,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就在刚刚,就在那一眼。

   当我看着他时一切就会结束,当我看着他时一切就会开始。

  

  

  

  

  《第三人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被烈酒烧出来的脆弱,叹息道,“算了。”

   那些原本青涩锐利的棱角,叛逆不的骨刺,鲜活滚烫的青春,最后都变成了欲说还休的一声算了。

   经年万事非,同来不同归。


◎刘青松有点疲惫地答,应该快了吧。然后他费劲儿地转了个身,去看窗外的月亮,没头没尾地说,“翔哥,我好像有点打不动了。”

   林炜翔有点懵,笑容还挂在脸上,心里却咯噔一下。刘青松很少这么亲近又不阴阳怪气地叫人,在他的惯常认知里,他的辅助一向霸道又强势,坚定而果敢,好像生来就能掌控全局,让人无理由地信服与跟从,字典里从没有畏惧退缩,撞破南墙也不回头。那是刘青松唯一一次坦诚卸去坚硬的外壳向他示弱,以求在悬崖边缘找到一个支撑,但年轻的林炜翔没有接住。当时他只是直觉这话里有更多深层含义,却又琢磨不透,最后只能含糊不清地回,可能老了。

   所以四百场采访时他把原本想说的,承载了未来的五百场给咽了回去,又重复了一遍,老了啊。

   原来那时离别的序章就已经有迹可循,遗憾的伏笔埋得太早,一切都有征兆。


◎后来他终于明白刘青松说的打不动了其实是在害怕,害怕热爱不再纯粹,害怕巅峰不能长久,害怕老去伤病与别离。有时林炜翔会将这样的结局归咎于自己,是不是他没有给到小树足够的安全感?如果那时候他给出一个坚定的答案,告诉刘青松,哥还能carry还能带你进世界赛,我们还有五百场,连辅助都能替你玩,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冰岛能有奇迹发生,也许刘青松愿意再陪着他做一场梦。

   可惜世事难有早知道,如果从来都是伪命题,盖棺定论,回头无岸。


◎但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了代价,不过代价惨痛的不止他一个,Crisp选手同样不能很好地适应新环境。磨合期总是异常疼痛的,和原本那些人无比契合的边界棱角都要再一次削平,然后把自已重新严丝合缝塞进新的团队里。整个过程漫长而看不到尽头,从身到心甚至每一寸灵魂都鲜血淋漓。

   改变是好事吗?对年轻人来说一定是,可如果能预先知道往后必将经历的磨折,又有多少人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但木已成舟就不能回头,彼此经历的镜像痛苦最后成了另一种灵魂契合。

   第一次做对手那天两人碰拳对视,像许多关系很好的老队友那样,他们明明有太多理由给对方一个满是理解与宽慰的拥抱,但最后还是笑一笑,指节一触即收。

   互相扶持同行七年是双向选择,分道扬各自为战也是双向选择,他们不断相互成全也不断相互错过,一路走来那些日子就像艳红色的凤凰花,美而不堪折。


◎曾经走这条路的少年都以为奖杯和金雨能填满这短暂旅途的所有遗憾,经历过才惊觉原来巅峰只是遗憾与下坡路的开端,往后走的每一步都因为从前那一页太辉煌绚烂而不得圆满。

   被架得太高,下一程就不知该如何落脚,如此逼迫下有些人索性放弃挣扎,选择淡忘少年时的宏愿,也有些人在艰难的上下求索里,渐行渐远。


◎太幼稚了,刘青松弯了弯嘴角,只是还没菜荐度笑出声,就被一阵巨大的空洞感压得喘不过气他愣了愣,才后知后觉,那是来自林炜翔的满心荒芜。

   然后就是林炜翔在窗边目送着辅助渐行渐远,其实刘青松很想告诉他,自己只是不敢回头,因为所有的坚定与从容不过表象,年轻人演技不够娴熟,要怎么淡漠告别七年的朝夕共处。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有了离别,时至今日依旧不复还。

   从离开林炜翔身边的那天起他再看不见自己的来处,飘飘荡荡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归途。做职业选手时尚且有方向可追寻,能留给世人一个坚定又决绝的背影。但告别了青春与赛场重新做回刘青松,他只觉得快三十岁的自己还是和十五岁时那么像,依旧子然一身又无所适从。

   不同是十五岁那年他等到了林炜翔,三十岁只等来了一身伤病和用健康与青春换来的,银行卡里衡量成年人成功与否的一串数字。

  

  

  

  

  《我的火柴卖光了》 

  

◎林炜翔很想说,如果开心的话,忘掉我也没关系。可他知道,忘掉和记起他,对刘青松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于是他只好,只好装作不再在意,装作最为轻松地迎接了下一个时代。

 只有这样,刘青松才能,也才敢用漠视和反骂来变相承认这场不见光的相爱。

 林炜翔知道的,他都知道的。可是没关系,他是愿意的。

  

◎我们都迷失在这条我们来来回回走了千千万次的路上,而终有一天,再也没有多余的火柴能点燃夜晚的空气,只能跌跌撞撞在相遇的地方走丢。

 我恶劣地巴不得告知全世界,我卖光了所有的火柴,第一时间从那团黑雾里毫无留恋地脱身了。

 我糟糕无情又冷血,总之那些不好的词语很适合拿来形容我,可偏偏没人知道我做过最多的一件事是撒谎。

 那句话是我用来欺骗你和我的。

 除了你,没有人要买我的火柴。

  

◎可惜我们的人生不是爱情小说,记录过的胜场与和他相拥的欢呼,所有的亲密贴近像无数个不存在的吻,在每一天都以伤疤快痊愈时那种密密麻麻又痛又痒的折磨暗示着他的存在。我想,我最难过的不是我们后续种种奇怪的发展,而是他走了,可我没见爱人来过。

  

  

  

  

  《攀月亮》 

  

◎“林炜翔,”

   不管我舍不舍得,但实际是我们已经分开了,刘青松想对他说。我们已经分开很长的一段时间已经过着没有彼此的生活了。

   时间的车轮在缓缓前进时压下两道痕迹,树木年轮一圈又一圈刻画下痕迹,刘青松被迫顺着轮痕摸索回两年前陪他演一出天真浪漫的舞台剧。

   但是你迟早都会重新发现,我们其实已经离对方很远了。

  

◎这让我不禁去想象你老了的模样,头发和眉毛都花白,说不定还满脸皱纹。如果可以,我想要陪在你身边直到我们都老去。

   我现在还在网上搜索情话,不过都太非主流了你一定不喜欢…·

   哎等等…这句不错:

   我愿意为你攀上月亮。

  

  

  

  

  《我的》 


◎本来么,美救英雄这样的故事也没什么,只要是我的辅助我的crisp。

   他的松树还在,路也没有走到头。

   这一年他二十二岁,常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碧色的海水很快淹过了他的口鼻,是谁的声音又响起,

   你看着他大把的吃药,心力交瘁,然而你们还是一直在输,你不停的错过一个又一个拥抱他的好时机,看他在抑郁里越陷越深,直到某一日你离去,徒留他一个人走这条黄昏时的长路。

   大风终于吹倒了你心爱的松树。

   水面离他越来越远,海水灌入鼻腔和气管,然后进到肺里,他不断的挣扎着,呛咳着,然后在这剧烈的疼痛中,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

   大风终于吹倒了我心爱的松树,

   原来这就是我一生都在后悔的事。

  

  

  

  

  《留住冰川,留住河流》 

  

◎她和林炜翔分分合合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都有新花样去造谣谤,但是真的到了一拍两散的那天,他们却沉默体面得不像话。

   以前分手的时候会在王柳羿面前痛斥林炜翔是个混账、傻逼、王八蛋的刘青松卸去所有力气靠在她的肩膀上,用带着些许疲惫的口吻,第一次那么坦诚地说道。

   “林炜翔其实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倒刺》 

  

◎他有点后悔,可他没有选择。

   他明白。

   他明白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不是仅凭喜欢二字就能走过去的,他明白再多的孤勇也堆砌不出两人的未来,他清楚如果刘青松知道真相会明白他的苦衷尊重他的选择,可他还是觉得难过,因为林炜翔的选择不能是刘青松。

   他想喜欢刘青松,可是他不能喜欢,不敢喜欢。

   爱意决堤,孤岛却只剩刘青松一个人,他会疯,林炜翔会心疼。

  

◎“我喜欢你,可这件事不是像打职业那样,努力就会有结果。”

  

  

  

  

  《想去海边》 

  

◎三年下来琐琐碎碎的生活痕迹甚至塞不满一个行李箱,一如他当年刚来到FPX的时候一样。

   他留下了很多,只带着自己的辅助来了,箱子里一大半还都是辅助的瓶瓶罐罐,他纯粹像个蹭吃蹭住的。

   现在他把辅助也留下了,拎着小半个空箱子悄悄关上了大门,除去一腔孤勇,只剩下一无所有。

  

◎他脑子很乱,想说原来人是真的会不由自主哭出来。

   又想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太阳,没什么光芒,所以两个人勉勉强强,也只能走到今天,彼此成全一份苟且偷来的自由。

  

◎他无数次梦到同一个声音,一把刀一样往他的身上扎,那个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一遍遍对他重复:“你会输,你会输,因为你的ad不是冒险岛。”

   他惊醒,手脚冰凉,冷汗直冒,全身上下只有头在痛脑在热,床边被林炜翔一次次嫌弃的加湿器兢兢业吐着薄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醒了没有,半梦半醒间他觉得自己早已被整个世界被判定为罪大恶的在逃犯,可能活着,可能死了,或许薄雾中的他早已是缅甸的热带雨林里一具逆流而上的浮尸,就连路过的巨都不屑于多冲他吐一次信子。

  

◎没响一秒就被接起的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回头。”

   噩梦碎了,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里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咒语一样的你会输。他的冒险岛冲进了浓雾笼罩的梦境里,只说了两个字,回头。

   天光顿开。

  

◎“你别哭了,干什么突然哭成这样。”

   刘青松不说 只是不断重复我们没看到夕阳,林炜翔 我们没看到海。

   “刘青松你别疯了,衡阳哪来的海。”

   “有的,有海的。”

   “你别哭了,这不是天没黑吗?现在也能看夕阳。”

   “可是这是十分钟前的夕阳了。”

   就像我们,林炜翔。

   现在的我们不是一年前的我们了。

   直到最后刘青松也没再提起衡阳国王豪宅半日游这档子事,他又失态了。

   他看着城市里的万家灯火一点一点亮起,只希望泰戈尔笔下那么厉害的太阳能回过头来跟他说一句:“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想自己可太令人厌恶了,他没办法做到洒脱,做到自由,做到发着光照亮别人。更没办法不去当悲观主义者,总是像个牺牲者一样往自己身上抹一些壮烈的悲剧色彩,其实一切都本不必如此。

   他给自己加了戏,可他不是张国荣,林炜翔不是张丰毅,走到今天更不是陈凯歌安排的。

   春风料吹酒醒,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他终于肯承认我对你满怀爱意,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休息的时间里刘青松还去参加了一场初中同学的葬礼,挂在热搜飘红整夜整夜失眠的时候他这个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的同学突然给他发了微信。

   他对刘青松说:靠自己的努力就有希望克服的问题,你一定要积极面对。

   但那个时候的刘青松觉得自己像酒桌上被抓住的老鬼,命运哪怕掌握在两颗骰子手上都不会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钻了牛角尖根本听不进去。

   直到刘青松得知他过世,站在黑色的人群中看着前方那张小小的照片,他才慢慢理解了很多人,甚至看清了自己。

   勇往直前的人会有转身离开的一天,总是高高在上的人也会放低姿态,有人把清烂的泪泪血肉狠心割穿向死而生,有人却永远躺在了四方四正的黑白格里。

  

◎刘青松似乎真的真的放下了很多不必要的包袱,又抬起了很多被他忽视过的品质。

   他们之间经历了盛大过后死寂般的失恋,又在废墟里扬起落雪,春风化雨,爱人被淋湿,粘腻又狼视,他摊开双手,怀中干燥的新芽被紧紧握住。

   再次初恋也不是不可以。

  


  

  

  《避嫌》 

  

◎他在田上种了一棵高高的苹果树,树外面用木质的篱笆和积条围住,遇见讨厌的人,积条是灰绿的刺,

   遇见喜欢的人,积条就开花。

   他邀请林炜翔来跟他一起站在围栏之内,但是又警告他,不要打我的苹果树的注意,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

   林炜翔却没有听他的话。他不但站在树下,还踮起脚把手举的高高的。任凭他如何的恐慌、愤怒、推拉、跳脚,也从未移动分毫。

   一转眼少年人变青年人,还爱穿年少时那样风一吹就鼓起来的短袖衫,还站在树下。

   刘青松骂累了,远远的,冷漠的看着他,

   你到底要干嘛?你能不能把手放下来,离我的树远一点。

   一阵风吹过,积条的小白花籁落了一地。

   突然“咚”的一下子,不知道是哪颗熟透了的苹果落进了林炜翔张开的手掌中。他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最低最矮的那条树枝上。然后继续退回到树下的老地方,举起手站着。

   你的喜欢太多啦,多的要掉下来啦。

   刘青松抬头去看,恍然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树上的果实已经挂满了每个枝权。

   “掉下来,就摔坏了。”

   他的脑袋有点发蒙,原来那些不自觉掉下来的每一颗喜欢,都有被林烧翔好好接住,然后在四下无人的角落里,在他张扬又敏感的骄傲和自尊里,不动声色的归还与他。

  

◎可谁人知道青年人的爱是马赛诸萨州灌洗土壤的潮水,只要一声令下,不必攀摘,漫山遍野的蔓越莓自然会被沃灌的大水托举成一条霞红色的河。

  

◎好嘛,我们之间的距离要比近远一点,再比远近一点。

   近一点怕太太喜欢你,远一点又怕想你。

   如果不远也不近,那就最好了,我既可以喜欢你,又可以在喜欢你的时候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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