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观止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

好运天亮


  《此路不通》 

  

◎高天亮沉默了两秒,然后肩头开始耸动,他额头抵在刘青松眉上,狂笑不止。“刘青松,我发现了。”

   高天亮眼睛笑得通红。

   “爱没有用。”他说,“相爱才有用。”


◎“没什么好问的。”林炜翔用白齿把糖碾碎,“我在店里发现他的时候,他被压在货架下面,但凡当时有个人能拉他一把,他也不会碰到我。”

   刘青松默默含着糖,理智告诉他在这种自顾不暇的环境里,“抛弃”可以存在在任何关系里,朋友,恋人甚至家人。

   人都是自私的。

   但他的情感不能忽视高天亮那句带着哭腔的“爱没有用。”

   爱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角色对换,高天亮不会把人丢在那。


◎“翔哥,是我的原因吗?”

   “不是。”林炜翔看着面前人抖动着的肩膀,伸手不太熟练的揉他头发,“你只是运气不好。”

   心软的人不是傻逼,恋旧的也不是。

   践踏真心的人才是。


◎“外面真黑啊。”话题切换的毫无预兆,高天亮盯着窗外开口。

   陈晨顺着他目光望向窗户,月亮被飘过来的云层盖住。他看了几秒说,“再黑也总会天亮的。”

   陈晨说,“就像你的名字。”

   “像我还是算了。”高天亮屈腿抱着膝盖,毕竟他人生中,天只为他大亮过一次。

   那场金色大雨中,他为了憋泪仰头,看见场馆镁光灯在穹顶上反射出一片冷白的光。

   那是他第一次深刻领悟到自己名字的寓意。

   但日夜轮换,天光大亮后是彻夜浓宵,只是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在明确知道有无数人曾经倒在了那片茫茫夜色的前提下依然桀骜不驯的觉得自己是百里挑一的例外,他见过一次天亮,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会迎来下一次朝阳旭升。

   但现实告诉他不是。

   他只是芸芸众生里的芸芸,是被抛弃的蜉蝣。


◎高天亮下巴抵在膝盖上,轻声道,“天不会一直亮。”

   “会的。”陈晨两口解决完剩下的饼干,“你知道挪威有极昼么?”他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我读书那会儿就想去了。”

   他扭头看向高天亮,“等这次事情过去,我们可以一起去。”他掰着手指,“你,杰克,史森明……”

   他顿了顿继续落下两根手指,“我们六个一起去。”

   “去看彻夜通明的天亮。”



  

  《骨肉皮》

  

◎心理咨询师没有来,刘青松和他妈妈先来了。

   我的人生就像浪潮,一个浪头接着一个低谷,水位低下去又被海波慢慢顶上来。我被摔破,又增生,又摔破,又增生,太多次了,你没办法从一地碎片里捡出一个完好的我。只能找一片一片,这里六岁,那里十岁,那里十三岁,粘合起来。只要有眼睛,有鼻子,有手,有脚,勉强是一个人的样子,就还凑合,就还能活。

我花了好大力气又一次活过来,不想再找不痛快。


◎我休学离开的那个晚上,你在机场送我,你哭了。当时我安慰你,说我只是去放放风,又不是死了。我落地之后第一时间给你发了消息,担心你难过,现在我不确定了。你是为我哭的吗?还是为了手机里和你吵架的女朋友?还是你那个没命见到你的孩子?你找的哪一家医院?会不会是刘青松去过的同一家?我妈死了,还有金泰相为她假意真情哭一场,我死了,原来连一个肯为我流泪的人都没有。我是不是也应该提前写好遗嘱,至少雇金泰相在我葬礼上大闹一场,让我在黄泉路上走得不要那么丢脸?

   卓定,他们笑你七科一百,是他们不懂,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人。你给她们包大红包,只送给我9块钱的电子蛋糕,因为你知道,爱她们有用,爱我没用。我的问题不是在于别人爱不爱我。我是被人拆走短板的木桶,给我再多,也填不上自卑的空洞。你不给,我也还是把你当天上的月亮一样供。我第一次尝试割腕,你就在我身边。我的手是你包的,包得极其丑,明明只有腕上有伤口,你却把我的整只手裹了起来。血弄了你一身,好像刚杀完人的是你。我还笑着骂你笨,你没有反驳。你早就知道我贱,知道我有病,知道我离不开你,你只是不说。你在所有人之前捷足先登,拆掉的木板你也有份,所以你有特无恐。我是夜间飞行的昆虫,世界上有这么多盏灯,随便撞哪一盏都有机会生还,偏偏我只看见了你这团原始的火。你烧你的,我自会万死不辞,粉身碎骨。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你从来没有为我改变过。

   你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这也是我爱你的唯一理由。


◎真想不明白,这样贫瘠的一具身体,贴着骨头都刮不下二两肉,怎么会每个人都想要从我这里切去一角?

   要拿一些什么,又不要我的心。一颗心脏被丢在血肉废墟里,打折售卖,倒贴都没有人要。拿去吧,我说,拜托你们拿去吧。别留它一个在这里疼,怪可怜的。我也会爱人,我也想好好做一次。我还有救,我会改的。带上我一起,我可以不要回报。

   我还没有放弃自己,希望你们也别放弃我。


◎“卓定。”我叫他。“闭一下眼睛。”

   他嗯了一声,把眼睛闭上了。

   六年前,我拿到他面前的,是一盘最新的口袋妖怪卡带,我知道他妈妈给他买了PSP,我也有一台。我把这个送给他,我们头对头凑在一起,研究了—个月才打通关。

   现在我手里的是一把崭新的美刀。

   它的锋刃平滑,美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告死鸟》 

  

◎高天亮突然发现,他在网络上看到的所有人都好像被恶魔摘掉了能独立思考的大脑,然后塞进了莫名其妙的刻板印象。

   对于FPX的团队合作印象都替换成冰岛的冥场面。FPX.doinb和FPX.Tian默契无间的中野联动都替换成佐证中野决裂的切片。而那个曾经在试训打野中亲自选择自己的金泰相;最喜欢高天亮这个宝贝的金泰相;高天亮曾经景仰,信任,亲近的金泰相,似乎真的被恶魔带走了。

   旁观者就如同从未见过这个金泰相一般,肆意地猜测着高天亮和金泰相有多恨彼此,并以此为乐。就连高天亮自己,都快要记不清那一段分享胜利,欢笑和爱的日子里,金泰相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金泰相仿佛成为一个被恶魔带走生命力的幻像,在他离开后的很久后,活着的人开始疑心他是否真实存在过。幻像是实体的射影,还是仅为记忆中的谬误泡影?


◎高天亮岌岌可危的世界观挣扎了一下,他想,哈哈,不可能吧。说不定是因为金泰相太爱演了,人生如戏,三分喜欢演成一百分,不在乎的也能演成讨厌。“狼来了”演的多了,被骗得团团转的观众理所当然忘记骗子过去一点微末的真心。活该,最讨厌爱演的。

   又或者,失去并不是某一个瞬间的事,而是一个过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或许是四年——的每一天,吵吵闹闹的基地里,他们之间的连接在角落无声锈蚀。开始是一个小小的孔隙;逐渐蚕食至中空,发发可危地摇晃;最后在某一天,围观者前来吊言凤凰的尸体,却看到了一堆锈蚀到难辨原型的碎片。他惊叫一声,引来无数目光,于是怀念的憎恨的看乐子的一哄而上,观众们开始复盘:它是何时死亡的?

   是在金泰相宣布休息的时候?在年初五大戏的时候?在高天亮月男俘虏的时候?在金泰相倒在冒泡赛的时候?在冰岛十六强的时候?在头盔或者寿衣出现的时候?

   还是说,比围观者猜测的时候更早,甚至比他们自己察觉的时候更早:从金色的雨纷飞而下,高天亮接过FMVP奖杯的时候?礼花炸开,万众瞩目的那一瞬,胜利女神的万丈光焰照进他们眼底,恍间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古老的预言一语成谶,凤凰真的成为了不死鸟。

   自此,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回到那一秒。为此,他们用枷锁将彼此紧紧相连,一次次窒息却没人放开。就这样跌跌撞撞朝着世界之巅再次龃龉同行,直到拼尽全力并肩最终行至鲜血淋漓,他们才知道那些走过的崎岖路途,都不过是在彼此背离。

   高天亮终于明白,恶魔没有伸手拿走任何东西,相反,它什么都没有做,它只是踩在凤凰的羽翅上,狩笑见证了一份挚爱的慢性死亡,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最终分道扬镳。

   恶魔并非前来嘲弄着作出不详的预告,或从人类紧攥的手心里夺走什么。它只是前来,向高天亮正式宣读一份早已消亡的挚爱的讣告。


  

  

  《衡阳雁》 

  

◎“人越是迫切的想要做好某件事情,越是做不好。”


◎我也可以习惯,他想起了刘青松说过的话,输赢总要试试,万一呢?

   万籁此都寂,只余下他心底,忽而拨云见日月色澄明,一切敞彻开阔,抬头去看,草地上下光了所有他遇见刘青松时的雨。


◎衡阳有回雁峰,传闻大雁到了回雁峰就不再往南,落脚在洞庭湖,死心塌地,筑巢越冬。

   他酸话想了一箩筐,也想不出到底怎么开口才真合衬。

   双双瞻客上,一一背人飞。

   诗句不旖旎,可他心事旖旎,只看得见双双对对。


◎怎么才能不疼呢?他喜欢刘青松,刘青松不喜欢他,这也是无可奈何。

   人生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譬如光阴无可逆转,是任你撒泼打滚耍赖发脾气都没有用的。它甚至不像是比赛的输赢,只靠人努力就可以。

   无可奈何就是无可奈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没有路,叫天塌地陷也不能再往前一步。

   他倚着墙,滑进黑暗里。

   那只青色的大雁还没有给刘青松看过,应该也没机会再给他看了。


◎“他考虑的结果就是不续约,他跟你说他会考虑考虑,这就是他考虑的结果,小舔,他补会因为……”

   他不会因为你留下来。

   这是金韩泉想说的话。然而他回过头,对上高天亮通红的眼睛,却犹豫了。这句话太残忍,残忍到一点美好的幻想也不给人留。想了想,他换了个稍微容易接受些的说辞。

   “这里没有能让他留下来的人。”

   以前或许有,但现在没有了,人生还有别处的风景要看。


◎那就算了吧。

   他终于肯说出这句早就该告诉自己话,不在某个快活、痛哭、别离的夜晚或薄暮,而在此地,而在此刻。

   “人总是会变的,但有些东西不会。”

   比如说喜欢。

   你十八岁喜欢的人到了二十二岁也是一样喜欢,区别是十八岁的时候你会说输赢总要试试,二十二岁的时候却说那就算了吧,一向年光有限身。


◎他不再执着于追赶荒原上的太阳,也将自己一向深信不疑的定律论逐一推翻,这感情太微末晦暗,太深太浅,一如他胸前的那只雁。辛苦是因为别的事辛苦,长大总是要吃苦的,没有喜欢刘青松也一样辛苦,说不定还会更辛苦。更谈不上辜负。

   他把刘青松看进眼底,像某个冬天他走进FPX的基地里,从今往后,昨日之日不可留。

   太阳从海面上跳出来,

   天亮了。


◎“刘青松,你分的清南方的海和北方的海了吗?”


  

  

  《快把我妹送走》 

  

◎当高引焰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往右边迈了一步。

   这不着痕迹的一步,把四岁孩子绊倒了。

   高引焰重重摔在地上,冰淇淋沾了满脸,膝盖和手掌磨出血来,她放声大哭。

   高无相冷冷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哭吧,你哭吧。

   你不是不知道痛吗?不是不知道被人嫌弃的痛吗?他生下你来就不要的痛吗?不是不知道连妈都没有的痛吗?不是不知道被人像垃圾一样抛出去、再捡回来的痛吗?

   现在,你知道痛了吗?

   金泰相从车上跑下来,急匆匆给小女孩擦眼。

   他问:炮炮,痛不痛?

   高引焰哭着说:不痛。

   但是,给哥哥买的冰淇淋掉了,我举了一路的。


◎金贡忽然说:无相,你有时候,如果觉得心理不平衡,觉得妹妹得到了其他人更多关注你妹妹,更爱你妹妹,不是这样的。

   高无相说:我没有。

   金贡:炮炮是个神奇的小孩子,她知道她想要什么,而且会告诉我们。无相,你也要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不说你想要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爱你。爱一个人是不能让人猜的。如果谁也不说自己是怎么想的,事情没有办法解决,就会变得很坏很坏。

   高无相抬起头:就像我爸和我妈那样吗?

   金贡摸了摸他的头发。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我们中国说‘缘分’这个词吧。没有缘分的小孩就是没有缘分。”

   男人说:想开点吧。

   金泰相说:也行吧,想开点吧。

   金泰相:当我没生过他一样。

   金泰相:还好炮炮像我,炮炮又听话又可爱。

   金泰相:是不是,炮炮?

   那一瞬间,高无相忽然捏紧了手里的纸杯。

   隔着五米左右的距离,他和高引焰隔着金泰相的肩膀明确无误地相对了,高引焰的目光停留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

   只是一个瞬间就挪开了。

   她没有说话。


◎高引焰眨眨眼睛:妈妈炮炮听不懂呀,朋友要吵架,敌人不吵架。是这样吗?

   金泰相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哎呀,你这个傻瓜蛋!以后不要和他玩了,知道了吗?你不是还有其他的很多朋友吗?

   高引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如果,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朋友呢?

   金泰相耐心地说:那就不要喜欢了,宝贝我们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才去喜欢别人的。如果喜欢别人会让我们不开心,那就不要喜欢了。

   高引焰眨了眨眼睛:妈妈,炮炮又听不懂了。


◎高引焰站在路口向远去的金泰相挥挥手。等到那辆火红色的玛莎拉蒂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过身走进小区。

   她一边走,一边把金泰相费心思给她扎好的辫子扯散了,刘海也打乱,厚重地盖在额头前面。项链、手环都摘下来,放进背包里。

   她拉了拉校服外套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副黑色老土的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挡住了那对非常像金泰相的,飞扬灵动的眼睛。

   她对着橱窗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个如常的可爱笑容,张开嘴巴,练习道:爸爸,哥哥,我回来了。


◎眼见他疯话越来越离谱,周围人才真慌了起来。高振宁拉他:好了高天亮,你对着你闺女发啥疯呢?金泰相今天没来呢。咱无相脑子好使,你教的也不赖。你一家子聪明人还不好吗?

   高天亮忽然把脸埋在胳膊里哭了。

   他说:金泰相不在,但我没能教好,是我没有教好。

   他说:对不起。无相。


◎刘青松说:他当时不愿意把你给金泰相,但又害怕不能对你的人生负责。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压着担子。他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高无相。

   他不是金泰相不要的孩子。

   他是高天亮抢回来捧在手里,笨手笨脚磕磕绊绊养大的孩子。

   是高天亮的骄傲。


◎点炮儿听完他说的这段话,安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她说:你说的我都明白。

   她说:但是,金泰相不会有别的小孩了。

   高无相: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点炮儿站在路灯下,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轻快地说:

   金泰相说过,我就是最后一次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忘记过吃避孕药。


◎沾上金泰相就像是一种诅咒。

   他确实真诚而热烈地爱过金泰相,那份爱意没来得及随着时间流逝,没来得及变得淡化、干瘪,老迈,就突如其来地死去了,以至于硕大的房子里充斥着它不会腐朽的尸骸。

   他也曾经会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还是爱本身就是问题。

   无相是他的痛苦化成的灰。

   引焰是他的不甘燃起的火。


◎金泰相说:她跟着我,会很快乐的,高天亮。

   高天亮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

   他指了指地上一个箱子。对引焰说:你的一半东西,在这个箱子里。另外一半衣服,爸爸帮你烧了。你再也不用在我们前面假装你不喜欢的样子,说那些我想听的话了。不要再戴眼镜了,你的眼睛很漂亮。

   你就勇敢地往前走吧,炮炮。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做你想成为的人吧。我们都爱你。

   不要回头了。

   高引焰忽然哭了起来。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高天亮,靠在他不算坚实的肩膀上放声哭泣。高天亮也抱紧了她,一遍遍抚摸她柔软的头发。


◎金泰相已经睡了。

   她披上外套,偷偷从房子里溜出去,打车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小区。

   火已经被扑灭了。房子只剩下熏黑的外墙,丑陋地矗立在原地。

   这座房子承载了高天亮和金泰相新婚时候最美好的梦想,也是他们为未来的孩子计划的美丽的家。

   它本应早就随着爱情消失而死去,是孩子的欢笑让它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

   现在它终于回归十四年前早就该成为的面貌,一座货真价实的废墟。

   高引焰站在已经被火烧毁的面目全非的大门前面,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

   她说:爸爸,哥哥,我回来了。


◎无相哥,你觉得金泰相很坏吗?但是我觉得金泰相对我很好很好。

   高无相悚然道:为什么?

   点炮儿解释道:因为得到金泰相的爱是很容易的,他的爱,一条一条,价格都是清清楚楚。

   我说话很甜他就会爱我。我很有礼貌他就会爱我。我装乖耍宝他就会爱我。我和他撒娇他就会爱我。我游戏认真玩他就会爱我。他会抱我亲我,很温柔地和我说话,告诉我他很爱我。只要我听他的话,他就会爱我。

   而你呢,高无相。

   小时候你不喜欢我跟着你,我就离你远一点。你不喜欢等我放学,所以我每天都最早一个等在班门口。你不喜欢我在妈妈面前提起你,所以我每次看见你都假装没看见。你不喜欢我穿金泰相买的衣服,所以我在家里再也没有穿过。你不喜欢我像金泰相,所以我都改了。你跟高天亮说以后让妹妹还来跟我一起上学,所每一天都在很努力、很努力。

   可是我这些都做到了,我每一件事情都做到了,你还是这样。

   你叫我骗子,你早就说过想让金泰相的女儿高引焰去死。

   你凭什么说金泰相残忍?


◎他说:哪个是真的。

   高引焰问:什么哪个是真的?

   “我的妹妹点炮儿。和金泰相的女儿高引焰。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哪个是你演的?你为了让金泰相喜欢才演的?你为了让我不讨厌才演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在骗人?”

   “没有真的。没有假的。没有演的。”女孩不解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解不开一道最简单的1+1=2一样。

   “点炮儿是真的。”

   “但高引焰也是真的。”


◎点炮儿爱金泰相,所以成为了高引焰。

   高引焰爱高无相,所以成为了点炮儿。

   他是金泰相的帮凶,一手将她促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谓“真我”从不存在。

   面具之下,空无一物。


◎她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车流,忽然说:妈妈,炮炮有一个问题。

   她说:越喜欢一个人,就越容易因为他觉得难过。

   反过来,如果我的行为,越让一个人觉得难过,是不是也能说明——他越爱我?


◎他按时间顺序一个一个拆开。

   前面一些礼物里,放看金泰相手写的话:

   无相宝贝,八岁生日快乐。

   无相宝,跟妈妈说话嘛。

   无相,金贡说你在研究机器人,好历害啊,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希望你会喜欢。

   无相……

   在十二岁的礼物那里,金泰相留下的纸条上这么写:

   无相,给你写了那么多纸条,也许你一直都没有打开过吧。

   我能理解为什么,也能理解你不想再和我说话。

   在我看来母亲和儿子的关系是亲情,亲情就是永远不应该改变的,可能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你让我反思了这一点,亲情也并不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也接受。

   我曾经拥有过和你美好的回忆,这一点,我和高天亮都从不后悔。

   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从包装里掉落出来的,是一个相框,里面是金泰相和高天亮。

   金泰相坐在椅子上,高天亮蹲在地上,正用笔煞有介事地在金泰相圆起来的肚子上画鼻子和眼睛,画得歪歪扭扭,抽象得难以言喻,但他们看起来非常开心。

   高无相对着相框看得愣了神。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来,撕开下一份礼物的包装。

   从里面掉出来一张花花绿绿的贴纸,上面用扭扭曲曲的笔迹写着:

   哥哥宝贝……

   他顾不得看上面的内容,继续撕开后面礼物的包装纸,从十二岁到十五岁,整整三年的礼物,只是中断在那个暴雨的夜里。

   所有的都夹杂着花花绿绿的贴纸,上面有点炮儿歪歪扭扭的字迹。

   那些都是妹妹以妈妈名义送来、但他从来没有拆开过的礼物。

   是他已经彻底错过但他都切实拥有过的爱意。

   高无相忽然痛哭失声。


◎下一场比赛仍然输了。

   已方基地被炸毁,在看比赛的高无相攥紧了手机。

   在满场的嘘声中,高引焰站起身,与对手碰拳,向观众期躬。

   她的脸上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好像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点小小失误一样。

   高无相一遍又一遍把进度条拉回去,看高引焰朝着屏幕露出的笑容。

   这个笑和在当年暴雨的那个晚上,点炮儿提着海底捞敲开家门时候的表情毫无两样。

   点炮儿和高引焰确买是同一个人。

   六年过去,他终于看懂了妹妹的微笑。

   点炮儿,你别笑了。

   你不要再笑了。

   你明明在放声大哭啊。

  

  

  

  《痴情最无聊》

  

◎背刺事件曝光后,卓定对我的态度变得很微妙。他曾私下里找我道歉,恳求得到我的原谅。房间里,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人站在面前,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毕竟,从前的我曾天真地以为,卓定永远是卓定。这世界上谁都会变,刘青松会,林炜翔会,金泰相会,我会,唯独卓定不会变。

   说是道歉,但卓定没读过什么书,也说不出一二三四。翻来覆去,他只干巴巴憋出一句“小天,对不起”。妈的,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卓定现在的心虚和愧疚,让我一遍又一遍认识到自己从前到底有多么傻逼。晾着他对我来说只是折磨,跳起来面目狰狞地指责厮杀,弄到一片狼藉的地步也不是我想要的。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做了人生中第二个看起来很男人的决定:放过卓定,也放过我自己。

   至于第一个,大概是当初原谅金泰相。

  

◎他大概是怕我觉得他在开玩笑,最后狠心拒绝他的请求,因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吊人胃口的几个字:“小天,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我感到一阵心悸,眼前浮现出金泰相那张令人又爱又恨的脸。心底的积雪融化了,不是因为春天夏天到了,是它自己想要融化的。我听到雪花粉身碎骨的声音,整个胸腔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柔情,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瞬间起立。没有思考很久,我删了对话框里的待发语句,咬牙切齿给金泰相回了个“OK”。然后,我将手机揣进兜里,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总是在一些不必纠结过深的事情上过分认真,又在一些我认为该有底线的事情上模棱两可。从前在一个队伍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分开了,他也没有改变。20年,金泰相在我生日前夕接受采访,他对着屏幕前所有人信誓旦旦地承诺,“小天,我一定会带你进世界赛”;21年夏天,许多场训练赛,他在周杨博和我之间没有明确表态,默许了前者上场的可能性。这些曾经伤我很深,间接让我颓废不起,甚至生出自我怀疑。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金泰相,也或许哪一个都是真正的金泰相。现在想想,其实这也没什么。胜利对于金泰相来说,从来是最最重要的东西。他遇见我之前是这样,遇见我之后还是这样。我是否该庆幸,那个曾经与他并肩登上世界之巅的打野是我高天亮,而不是Swift、H4cker、Tarzan、Clid其他任何一个人。

  

◎我见金泰相滔滔不绝、乐此不疲地说着,心里感到安适且放松。但我这个人吧,有时候纯纯犯贱,过得好好的,非得找点事情虐待自个儿。

   在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我永远不希望他可怜我,大概只有金泰相了吧。那一刻,孤注一掷的勇气生出羽翼,堂堂地破胸而出。我捏住金泰相颈间铃铛,随手轻轻一拨。铃铛旋即响起来,凌乱乐声打断他接下来要讲述的、千百个平行宇宙里的、我和他的故事。

   “inb哥,我喜欢男人啊。”

  

◎要论坑队友,老FPX称第二,联盟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我的老伙计们说笑着便能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狠狠给彼此来几下。身上豁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这几位还能若无其事碰两杯,打个酒嗝说散了散了明天再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本来就是阴沟里的蛆、垃圾堆里的老鼠、没人要的孤儿,谁又好过谁?他们说的没错,世界上再不会有我们这么正确的五个人了。

  

◎金泰相继续小心翼翼试探我:“小天,你真的没有在说反话吗?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如果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我被金泰相的话气的发昏,眼前景象都模糊。金泰相那张男生女相的脸在我眼睛里打转,变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榨汁机,要将我引以为傲的冷静与理智榨成粉末。我好久都没有一句话,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红粉灯光下,金泰相自感无辜地看着我。他嘴角残留着一点橙色酱汁,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太脏了,我想把它擦掉。用纸巾、用手指、用嘴唇,用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我的眼泪、我的血,只要能让金泰相变干净。

   恐惧是长驱直入的风,狠狠卷住我的尾巴。我忍不住咽下口水,提高声调予金泰相反刺一击:“那你希望我说什么?说高天亮现在非常讨厌卓定,甚至恶心得想吐。说他们俩已经玩完了,连普通朋友也没得做。说高天亮心里的最强中单是金泰相,最重要的中单也是金泰相,他永远都忘不了金泰相。inb哥,如果我这样说,你会开心吗?”

   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真的是哪七分,假的是哪三分,不知道金泰相听不听得出来。沉默片刻,金泰相无奈地摇头,用一种年长者的口气教导我:“小天,你错了。重要的不是这样说我开不开心,而是你开不开心。”

  

◎其实无知也很好。金泰相有一张犊羊的脸,配上他的招牌笑容,有时还挺傻白甜。我鉴人有一手,只在两个人身上栽过跟头,一个是金泰相,一个是卓定。这俩人眉眼、轮廓、神气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都当过我的中单。金泰相是黑莲花里的二流货色,黑的不彻底,白的不均匀,还带一股子茶味。这人表演欲望重,心底三分爱,嘴上说出来成了十分。爱他的人爱到欲生欲死,恨他的人恨得咬牙切齿,两极分化极其严重。卓定是白莲花里的顶级赝品,呆钝又自卑。翻开金玉看败絮,他装疯卖傻有一手,示弱求同情更有一套。连我跟卓定朝夕相处、竹马竹马,都差点被他耍的团团转。他俩打游戏都是好中单,一个靠猪头,一个靠操作。但是,金泰相骨子里是个精彩又自负的人,他跟卓定这样白纸般脆弱耳软的人完全不同。我确信,无论发生什么,金泰相永远不会像卓定那样,被自己的懦弱折断脊梁。

  

◎我正思考着,金泰相又说一句:“如果小天心里已经做好决定,那就放手去做吧。我相信小天,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他们是打不过我们的。”

   金泰相的五官被顶灯照得五颜六色。他向我伸出手,准备击掌,就像我们还在FPX、每一次并肩作战时那样。

   我和金泰相,珍珠一样的时光。

   影子落在地上,是爱心形状。眼睛里有洋葱在烧,火辣辣的疼。记得某次赛后,我想跟金泰相击掌,他没有看到,跟队友说笑着扬长而去。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这件事,此后的每一场比赛,金泰相都会跟我击掌或拥抱。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没有什么道理,我竟一直记到现在。

   “是啊,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打输过。”说着,我将手心与金泰相的贴在一起。

   一颗心拳头大小,却是我死去又活来的地方。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错了,我跟金泰相从来没有分开过。每一秒,当下,瞬间。从来没有。

  

◎我在等金泰相说准备好了,没想到他已经捧住我的脸,欺身将嘴唇贴上来。木偶头套圆滚滚,类似宇航员头盔。这材质十分神奇,我可以清楚看见金泰相的整张脸,数清他颊上的点点雀斑,金泰相却无法从外面看见我任何一个表情。我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雀跃,这让我感到无比心安。在这个小小的木偶头套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地爱着金泰相、恨着金泰相,不用在意这些露骨的、浓烈的情愫是否会刺伤他,给他造成困扰。

   我俩化在一起,跟连体婴一样。我有些话想对金泰相说,只是一直没有好机会。我想告诉金泰相,离开FPX之后我真的很想他,也想问问他是不是也这样想我。我舔舔嘴唇,忽然又觉得这些话不重要,金泰相怎么回答我也不重要。金泰相的“想你噢”“爱你哟”太廉价掉份,跟路边一条狗都能说出口。甭管恶心不恶心,这一刻,我只是⋯⋯单纯地想吻他。

  

◎即使这个吻是假的,即使我和金泰相穿的这么搞笑、动作这么滑稽,只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赶紧离开这个傻逼地方。

   即使在漫画里,古桥文乃糊里糊涂将救了她的猫破仑认成小美浪爱澄,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她的初吻属于唯我成幸,只属于唯我成幸。那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因为我和金泰相,真真切切在这里存在过啊。

  

◎金泰相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即刻解围讲话。我们都在等,等谁先扛不住,谁先举手投降。我没有让步,伸手抚摸护腕,腕管空荡荡,大概是洗松了。我想,三年太长,也该换了,之后找个时间再买一副新的吧。

   须臾,金泰相开口:“小天,很多事情,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路走到这里,我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希望你健健康康,也希望你的下一个中单,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

  

◎世界上只有一个Showmaker,也只有一个Sorrymaker。我知道我输了,从金泰相开口那一刻起,不论他说的是什么。他的道歉真诚,却又盛气凌人。金泰相告诉我,他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走到今天,即使他失败撞南墙,被人骂的体无完肤,也是他心甘情愿。即使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时光机,再来一次,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我是如此地了解金泰相,就像了解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我痛恨这种了解,却又无法克制自己吸毒似的愈发了解他。愈了解愈痛恨,愈无法自拔,这是一种强烈、极端、畸形、病态的吸引。这是死循环。

  

◎“对了,猴子说,他之前忙这忙那,有个东西一直忘记给你了。”林炜翔说。

   “什么?”

   林炜翔在裤兜里掏了掏,然后他在我面前摊开手,掌心里是一张皱巴巴的平安符。很好,非常好,简直太好了。我哑然失笑,眼睛却湿润,一双脚钉在地上,像生了根。是我太傻,有情或者无情,有义或者无义,全在金泰相一念之间。水要流向我,风要吹向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要不要?”林炜翔睨着眼问我,他赶着去和朋友约饭。

   这一年,我失望,失望,有时麻木到连生气也遗忘。现在金泰相却来同我说爱与教养。太迟了,太迟了。太自以为是了。

   “你帮我丢了吧。新年有机会去求张新的好了。”我拒绝让步。金泰相这个人,就连走了,也要让我牵肠挂肚。

  

◎“高先生,您要选择跳跃回过去吗?”系统出声打断我的回忆。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已经去过罗马了,现在又该往哪里去呢?何况都到这里了,我还回得去吗?就像那张被林炜翔丢掉的平安符,即使后来我将它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就连拿到世界冠军,拿到FMVP,也不会怎么样啊。

   我想了想,说:“不,我选择放弃。”此刻,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我和金泰相的关系能这样左右我的情绪。其根本原因不是金泰相对我的亲疏远近,而是我心底的小鬼在作祟。简单点来说,是因为我不满足。

  

◎弩张的神经瞬间松驰平软下来。我在金泰相声音里听出一则久违的伤害讯息:先爱者输,多爱者苦。一直以来,我以为我对金泰相的执念远胜过他对我。我许多次想和金泰相谈,扒开来谈到底,但我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我不是金泰相的第一,更不是金泰相的唯一。我不想像条狗一样巴巴地凑到他面前,亲手翻开伤口露出烂肉给他看。看完之后呢?他掉几滴眼泪,摸我几下,用意淫的方式感动他自己也感动我,或者我们抱在一起痛哭,这样就算完了吗?完不了,这样戏剧化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就算金泰相甘心,我也不会甘心。匍匐在深处的酸恨、贪欲、愚怜、卑弱,日日夜夜刺着我的神经。无论它们其中哪一个跳起来,都绝不会让我余生好过。

   而现在,事情好像往另一个方向发展。金泰相主动对我说起这些话,我心里扭曲的天秤逐渐回衡: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这些回忆里挣扎,不止我一个人付出时间和精力去试图挽回这段日渐崩坏的关系。原来,舌灿莲花、游刃有余的大主播,也会有心烦意乱、焦头烂额的一天。

   后知后觉的笨蛋。不止是我,金泰相也在悬崖边上站着啊。

  

◎我是很喜欢木木的,当然也很喜欢木木他爸。我喜欢那些年骂人无所顾忌的黑网吧动物园,那里有棕熊、猴子、狗、松树、小王八。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相依为命。他们分享彼此的过去、泪水、力量、命运。他们就是我的家。

   我只是,单纯地想让曾经的那些人回来啊。

  

◎我没有讲话,光是听着他们在我旁边像以前一样吵吵闹闹、絮絮叨叨,已经足够美好。

   如果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我想我愿意接受。至于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是,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确实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

   第二天醒来时,金泰相坐在床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问他怎么了,干嘛看我啊,是我脸上有花吗。他给我递一张纸巾,说我哭了,在流眼泪呢。我一擦,果然一手潮湿。金泰相斟酌着问:“小天,你是做了什么难过的梦吗?”

   我顿了顿,把眼泪抹在纸巾上,笑着回答他:“不是啦,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窗外烈日如火,蝉声如潮。那是19年的夏天,FPX还没有拿到队史上的第一个夏季赛冠军,但已经在常规赛里渐露锋芒。彼时,我还在黑网吧里当着年纪最小的弟弟,享受着所有人的宠爱。金贡还在厨房里做父亲炒饭,生气了依然会满嘴RAP敲碎键盘。金泰相还没有变成最夸张的猴子模样,更没有瞻前顾后谨言慎行,直播整活节目效果为上。林炜翔还会因为把垃圾桶踢翻了,肆无忌惮跟刘青松吵嘴,肚子饿了又转头去找他的辅助要面包。刘青松还没有学会在镜头前一秒变脸,还会在林炜翔面前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赢下比赛后自然而然地跟他的AD击掌拥抱。夏日似火烧,情潮丰茂。那是什么都没有的日子,那是非常辛苦的日子,那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的未来好长好长,长到怎么用也用不完。一切的一切在时间流逝中野蛮生长,直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包括我那——不为人知的爱情。

  

◎耳边媚声隆隆,恨意涌上心头。霎时间,我竟失去所有理智,张口咬上金泰相雪白的脖子。金泰相身体瑟缩,睫毛颤抖。我知道他向来怕痛,可他仍是紧紧抱着我不肯撒手。金泰相抱得越紧,我咬得越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惩罚谁,谁在迁就谁。 

   意识丧失前,我混混沌沌地想:原来他的血是咸的,跟眼泪一个味道啊。

  

◎金泰相抬起脑袋,目光哀伤又温馨,像一句落不下的叹息。这一刻,我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再也回不来了。那么,就这样放金泰相走吧,本来也是我自己推他走的。经历过这样的事,即使不是出于我本心的伤害,他怎么可能会再留下?我挂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又随手扯掉左臂的纱布,撑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几步,来到无人问津的采血袋旁边,我一脚踩爆它。

   迪达拉说过,艺术就是爆炸。

   血花四溅,红色成河。整个房间疯长出数不清的玫瑰。金泰相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切,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如果,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称得上快乐。

  

◎我为脑中一闪而过的疯狂想法哑然失笑。早在三年前的某个瞬间,我就已经做出选择。即使故事情节、性格背景相似,我到底不是格雷福斯,金泰相也不是崔斯特。我和金泰相的结局,也不单单只剩下“命运”两个字。

   我想,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让我终身后悔。因为,我心里已经对金泰相升起了最不该有的。

   怜惜。

  

◎这一次,金泰相对我说:“小天,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我会好好回答。”

   机会宝贵,要问什么呢?问他当年为什么会选择我,问他有没有后悔过,问他现在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凝神思考几分钟,BGM渐进尾声。尾声是一段漫长的纯乐器演奏,仿佛置身浩浩汤汤的时间洪流。穹顶之下,我静止地站在河床,与四年前的自己、四年后的自己站在同一个地方。洪流奔涌不息,从我的双腿间穿过,去往不知名的方向。我向远处眺望,看见红色,看见蓝色,看见飞鸟,看见游鱼。我看见巴黎的星星,看见冰岛的极光。我看见金泰相,看见我自己,看见时间的缩影,也看见无限的光明。

   终于,我心中有了计较:“inb哥,这次就放过你吧。”

   我们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人,爱得乱七八糟、恨得糊涂潦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问爱究竟是什么,一直在求世界的出口,一直在找一扇门。所有来自别人的故事、来自书上的经验,都不曾说服我。我迫切又固执地想从金泰相身上得到答案,却屡屡碰壁,失望而归。现在我明白,爱没有答案,出口没有答案,门更没有答案。因为答案就在我身上,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小天?”

   每个Spike生命里都有一个Julia。他是他失去的一个片段,是他想要得到的⋯⋯他的另一半。他们爱过恨过原谅过,生过死过遗忘过。金泰相,大概就是我的Julia。

   “我没什么要问你的。答案都在这里了。”我指指自己的左胸口。

  

◎“泰相。”我这么喊他。不是inb哥,不是Heart,不是咕宝,不是泰相xi,不是金泰相,也不是Doinb。

   我的前半生并不漫长,渴望的大都实现了,遗憾的也大都弥补了。我遇到了很好的朋友、队友、师长、兄弟,我也遇到一个人,他让我尝尽爱恨苦痛,也让我获得自由新生。

  

◎我终于回头。

   金泰相没有说话,两根手指贴在右脸颊,然后他将手指向前伸展,仿佛要伸到我面前。这是惊天动地的几秒钟,周围人声喧嚣仿佛被沉默。他记得,他全都记得。我终于读懂金泰相到底在做什么,一时间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在以金泰相的方式回应我最后留在他脸上的那个吻啊。

   福至心灵般,我想起在甜蜜之家听到的那首英文歌。我想起它的名字,是《At The Heart of Everything》,来自傻子与白痴。曾经,我看到这个中国台湾乐团的名字,还咧嘴笑了一时半刻。现在想起来,人生如梦,谁不是其中一个小丑。鼻涕眼泪一把,倒是有些狼狈过头。

   爱这个字,即使是第一万次,我也依然会被打动。

   不争气的小孩啊。

  

◎“小天,拜拜。比赛见啦。”金泰相对我说再见。我飞快地擦一擦眼睛,与他挥手告别。然后我们各自转身,跟同行队友离开大楼。

   室外,五月的日光已经非常刺眼。这个夏天,上海一定热浪如潮。队友们陆续登上大巴车,我因为跟金泰相对话而落在最后。杰克扒在车门处喊我的名字,叫我快点跟上。我说好,马上就到。

   我想,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潇洒地向前走,终于可以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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